获得他人的爱就是让我们感到自己被关注——注意到我们的出现,记住我们的名字,倾听我们的意见,宽宥我们的果实,照顾我们的需求。
我们惯常将社会中位尊权重的人称为“有身份的人”,而将其对应的另一极呼之为“无身份的人”。这两种“标签”其实都荒谬无稽,因为人既以个体存在,就必然具有相应的身份和相应的生存权利。但这样的标签所传达的信息是显而易见的:我们对处在不同社会地位的人是区别对待的。那些身份低微的人是不被关注的——我们可以粗鲁地对待他们,无视他们的感受,甚至可以视之为“无物”。 由身份卑微所带来的影响不应该仅在物质层面上进行思考。只要能够维持生计,身份卑微的痛苦就远远不止物质上的局限,而主要在于他们意识到了自己身份的低下危及自尊感。只要不觉得羞辱,人完全可以长期过着艰苦的生活而毫无怨言,如士兵和探险家们,他们愿意过着一种极其艰苦简陋的生活,其物质之匮乏远甚于现今社会上那些最窘困的群体,然而,他们能熬过一切的苦难。为什么会是这样呢?因为他们清楚自己受到他人的尊重。
亚当·斯密在他的《道德情操论》(1759年)中说:
我们在这个世界上辛苦劳作、来回奔波到底为了什么呢?所有这些贪婪和欲望,所有这些对财富、权力和名声的追求,其目的到底何在呢?难道是为了满足自然的需求?如果是这样,最底层的劳动者的收入也足以满足人的自然需求。那么人类的一切被称为‘改善生存状况’的伟大目的的价值何在?
被他人注意、被他人关怀,得到他人的同情、赞美和支持,这就是我们想要从一切行为中得到的价值。 富有的人忘情于财富,是因为财富能够自然而然地为他吸引世界的目光。穷人则完全相反,他们以贫穷为耻。他们感觉到自己生活在世界的目光之外。一旦感到自己被世界所忽略,人类天性中最强烈的欲望将必然难以得到满足。穷人进出家门都不为人所注意,即使在闹市,他也会像独处在家一样默默无闻。而名流显贵们则不然,他们一直为世界所瞩目。所有的人都渴望能够一睹尊颜。他们的行为成为公众关心的对象。他们的片言只语、举手投足都不会被人忽略。
两种爱:性爱和他者之爱
威廉 · 詹姆斯在《心理学原理》(1890年)中写道:
如果可行,对一个人最残忍的惩罚莫过如此:给他自由,让他在社会上逍游,却又视之如无物,完全不给他丝毫的关注。当他出现时,其他的人甚至都不愿稍稍侧身示意;当他讲话时,无人回应,也无人在意他的任何举止。如果我们周围每一个人见到我们时都视若无睹,根本就忽略我们的存在,要不了多久,我们心里就会充满愤怒,我们就能感觉到一种强烈而又莫名的绝望,相对于这种折磨,残酷的体罚将变成一种解脱。
他人对我们的关注之所以如此重要,主要原因便在于人类对自身价值的判断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不确定性——我们对自己的认识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他人对我们的看法……然而 ,我们对自己特性和品质的认识总是在一些相互矛盾(ambivalent)的评价中飘忽不定。
从感情和物质这两方面来看,我们通常都会对自己的地位产生焦虑,这并不奇怪。我们的地位决定了我们可能赢得多少世人的爱,而世人对我们的关爱又是我们看重还是看轻自己的关键。地位对我们都是至关重要的,它是打开关爱之宫的金钥匙:没有了他人之爱,人类将失去自信;没有了他人之爱,我们将难以按自己的秉性办事。
爱的结果
别人的看法 | 自身的感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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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充满智慧 | 我聪明 |
你很重要 | 我受人欢迎 |
你非常成功 | 我受人尊重 |
我丢人现眼 | |
我是一个小人物 | |
我愚笨之至 |
被漠视的后果
别人的看法 | 自身的感觉 |
---|---|
你是一个失败者 | 我丢人现眼 |
你无关紧要 | 我是一个小人物 |
你毫不起眼 | 我愚笨之至 |
我聪明 | |
我受人欢迎 | |
我受人尊重 |
英国,“势利”一词最早出现在19世纪20年代。据说它的产生还同当时牛津、剑桥大学的一种习惯相关。那时,牛津和剑桥大学通常会在考试名册上有意识地将普通学生同贵族子弟区分开来,习惯上在普通学生姓名旁注上“sine nobilitate”[1],简略为“s.nob”。[2] “势利者”一词的本意是指没有显耀身份的人。但这种词义在现代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与当初的意思几乎完全相反,指一个因为他人没有社会地位而瞧不起他人的人。显然,人们使用它时赋予了它很强的贬义色彩,用它来描述一种对他人的歧视,而这种歧视又是极为错误,应当受到讥讽的。威廉·萨克雷的《势利人脸谱》(1848年)是最早涉及这一话题的著述之一。他在文中指出,此前25年,势利者“已如铁路般延伸到英伦的每个角落。现在,在这个所谓日不落的大英帝国,你随时随地都能碰上这些势利鬼,并一眼就能认出他们”。但实际上,势利并非是什么新生事物,平等精神才是;在平等精神的观照下,传统的带有等级歧视的做法开始变得越来越不合时宜,至少在像萨克雷这类的知识分子看来是不合时宜的。(身份的焦虑)